浮音更雨

【叶温】闲对一溪云(十五)

(十五)

 

  “怎么,跟你那操碎了心的老妈子师兄谈完了吗?”


  温客行端着一碟坚果上了屋顶,就见叶白衣姿态放松地靠坐于屋脊上,手搭在膝头,腿上放了一件披风,对自己挑起一边嘴角。


  此刻月明风清,他一袭白裳委地,坐在黑茫天幕之下,眉目清朗,眼中含笑,初遇时的冷硬与傲慢早已全然无踪。正有阵阵冷风拂面,扬起了他高束的发尾与雪白发带,月华清辉,尽显剑仙凌然之姿。


  温客行盯着叶白衣看了一阵,回过神来笑道:“别瞎说。”


  叶白衣扶着温客行坐在自己身旁,将他揽过来裹在披风中,凛冬的寒风被隔绝在外。


  今夜月华如练,清光映满乾坤。山庄地势较高,他们坐在屋顶,那烟花簇簇竟如在眼前绽开。两人紧挨着,看着眼前之景久久未语。


  院子里是成岭嘻嘻哈哈放炮竹的声音,他少年心性未改,虽突逢大变,但幸好有温周二人收留,倾尽所能悉心教导,终没落到歧路上。与两人一路走来,所遇之事甚多,所见人心各异,他心境日益渐佳,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遇事就掉金豆子的稚嫩少年了。


  温客行本是在沉浸于空中响彻不息的绚烂焰火,无意间向下一瞥看到了捂着耳朵跑来跑去放鞭炮的成岭,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怅然,想到这孩子每日天不亮就起床练功的坚定模样,像极了当初在鬼谷燃着复仇之火,用尽一切手段努力变强的自己。


  温客行枕在叶白衣的肩上,焰火在他清亮的眸中绽放,却失了方才的兴味,他喃喃道:“叶白衣,我好开心......但我怕极了这是一场梦,梦醒了,我还坐在鬼谷阴冷的石椅上,孤家寡人,什么都没有......你看成岭......成岭这孩子还不知道他家的祸事与我相干,他那么努力地练功,像当年的我......待有朝一日他知道了真相......”


  可能是今夜月色与焰火太美,身周之人太温柔,他便在醉意朦胧的时候,对着叶白衣道出了困扰自己多日之忧虑。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温客行之前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没有如此圆满的时刻,因此而故生忧怖。他怕月盈而亏,水满而溢,美梦易碎。


  叶白衣垂眸看他,唇间溢出了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他不会。我看了这一路,这小孩虽然看着性格软和,但恩怨分明,不是那是非不辨之人。他若是知道了你的经历,只会如我们这般心疼,不会怪你。”


  温客行不语,只将脸埋在他肩窝不动。


  叶白衣轻抚温客行的长发,手顺着袖口伸进去,寻到了他紧攥的手,轻轻掰开,与其十指相握。


  “当年长青想建立鬼谷,给大恶之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当时我就不同意。将世间丑恶都集中一处,只能像罐里养蛊,厮杀不绝、后患无穷。天地间从来善恶两面,人心如此,他怎么能抓得完......但后来,他却将山河令托付给了我......”


  “当年若我能早一点下山......”


  “......”


  “......哼,长青。”温客行闻言沉默半晌,却突然蹦出了这么一句。


  叶白衣正因往事伤怀,却冷不丁得被他醉醺醺还不忘吃点味的样子弄得哭笑不得。


  “哈,让我看看,你这壶子里是酒还是醋,我怎么闻到一股酸味。”突然,叶白衣翻手拿出了一根玉簪,趁说话间迅速插在了温客行的发髻上。


  被叶白衣的动作惊到,温客行瞬间清醒,眨眨眼,抬手就想抽出来看。


  “别动,”叶白衣按住他的手,顿了顿,转过脸盯着别处:“一个小玩意罢了......”


  温客行手指一摸就知道那簪头上雕的是一只小狐狸,他下午洗漱后忘记带簪,正好被叶白衣寻到空将礼物送出了。


  “你......”


  “咳,之前下山时,你不是在摊子上挑簪子......这玉料不算太好,就随便刻了,等我回长明山,里面的东西随你......唔......”


  温客行不等他说完,便欺身而上。


  比焰火更炫目的,是眼前人眸中的月,逐渐靠近的柔软的唇。一阵风过,将两人的发丝混到一处,叶白衣反应过来后,抱紧怀中人,揽着细腰深深吻下。温客行攀上了他的肩,露在外面的手臂不一会儿就被寒风将温度带走,叶白衣与他唇齿纠缠间,不忘将他微凉的小臂握住,轻轻摩挲,极尽温柔。


  一吻结束,温客行捏了捏叶白衣难得红了的耳垂,轻笑道:“这是我出谷后得到的第一件礼物......”


  这也是叶白衣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怀着忐忑的心情送人礼物。活了百余年的剑仙如毛头小子般,偷偷雕坏了好几块玉料,总算在将带下山的银子全花光前,挑出了一个尚可送出手的,拿出来之前还担心过于粗糙对方会不会喜欢。向来脸皮厚得堪比城墙、嘴皮子厉害得很的叶白衣,竟也因为心上人的反应而害羞起来。


  “但......为什么是狐狸?”温客行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光比焰火更亮。


  【因为你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叶白衣心想。


  纯真与诱惑这两种看似相悖的属性,完美地在温客行身上融合。他既像一个初入世间、懵懂天真的小公子,又有着隐约朦胧的顾盼眉眼,让人忍不住探寻其本色。饶是阅历丰富、无情的长明剑仙也被他吸引,一颗将行就木的心也甘愿为他而跳动。


  叶白衣脸红不回答,温客行却已心中了然。他缩在叶白衣的怀里,闭眼笑道:“原来我在你心中是一只狡狐。”


  “叶白衣,你若早一点下山,可能刚好碰上我初登谷主之位,大肆血洗鬼谷旧势力,说不定就一剑把我给杀了。还是现在好,现在好......”


  叶白衣闻言笑了,揽住他睡意昏沉、逐渐有下滑趋势的身子,没说什么。


  人的相遇只看那一点缘分,少一分会擦肩而过,多一点恐情深不寿、由爱生怨。


  只能刚刚好。


  他们相遇的时间正好,两人皆怀着痛切的过往,抱了必死的决绝,一个出谷、一个下山,却又恰好在这红尘滚滚的人间相遇,在这段向死而生的时光中相知。如两个残缺的玉玦,历经千山万水,终于被打磨成了相配的轮廓,刚好拼合,得以圆满。


  这世间浑浊不堪,好人受难,恶人逍遥,无数人挣扎跋涉,艰难求生。


  温客行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但他比那些在泥泞中前仆后继又无声消亡的生命多了一分坚持与幸运。叶白衣本是俯瞰芸芸众生的出世之人,却为在红尘中跌跌撞撞的温客行动了凡心。


  既是不幸,又是幸事。


  ......


  “老怪物,你的剑呢?我好像好久......好久没看到那把剑了。”温客行轻声嘟囔道,他的头靠在叶白衣肩上一点一点,似要在下一刻便睡去。


  “......嗯,以后不用那剑了。”叶白衣吻在了他的发上,却见怀中之人已然熟睡,不知是否听到了他的回答。


  那只不过是因缅怀旧人,便日日携带,但它曾给你带来过伤害,不用也罢。


  叶白衣揽着温客行,调整了一个让他靠着更舒服的姿势,便坐在屋脊上,与他同守两人度过的第一个新年。


  远处焰火渐稀,天际浮上一线浅白。


  天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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